读柳宗元《永州八句》，发现是一篇描写石头形状非常给力的文章，说它是一篇奇石美文也不为过。全文2357字，其中有38个“石”字，与石有关的词语，如怪石、山石、奇石、石潭、全石、卷石、美石、水石、石渠、大石、小石、岩石、诡石、至石、土石、石泓、石涧、亘石、石城、积石、多石等多达21处。

位于兴义市马岭河峡谷景区入口处的低坝石

笔者作为一位盘江观赏石文化的推崇者，深深被文中的园林美石所感染，不禁联想到我们身边的园林瑰宝——体量巨大、形态婀娜、多姿多彩的南盘江低坝石。

一

首届“中国观赏石之乡”黔西南州，被一南一北两条美丽的大江环绕，这两条被称之为南盘江和北盘江的母亲河，源出云南沾益区马雄山上，沿江两岸河滩遍布、卵石裸露、风光旖旎，让人流连。

近年来，人们喜欢收藏奇石，当地石友的收藏，以南盘江和北盘江河滩上的卵石为最。石友们把凡是产于南盘江和北盘江及其支流河滩上的各种水冲石，统称为盘江石。

在中国观赏石文化大家庭里，盘江石是深闺佳丽，出道虽短，但后生可畏。2007年，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和众多石友推动下，兴义市一举荣获首批“中国观赏石之乡”荣誉，与原有的几大中国名石之乡（山东潍坊市临朐县园林石、安徽宿州市灵璧县灵璧石、广西河池市大化县大化石、辽宁锦州市义县金刚石、广东韶关市乐昌县青花石）同名天下，震动中国观赏石界。

欣赏奇石，自古有法，被称为癫狂拜石者的宋朝大书画家米芾，以他刁钻古怪的眼光和超凡脱俗的思维，精准归纳出“瘦皱漏透”的赏石四法，被历来赏石玩家推为圭臬。古时玩石以太湖石为多，可知米芾此法是为太湖石专门量身订制的标准，用它来作为评判盘江石的标准，似乎偏全难概。盘江石、特别是以园林造景为主要元素的南盘江低坝石，不但具有形、质、色、纹的和谐与瘦、皱、漏、透特点的加持，而且还以形神兼备享誉全国石界。

位于兴义市兴义大道隔离带上的低坝石

可能有人要问，这是为什么呢？原因有三：一是遍布南盘江和北盘江的喀斯特地质地貌，为盘江石的成型和量产，提供了丰富的原石资源。二是据有关地质资料显示，特别是黔西南中部地区，石质多为沉积岩，质地较软、硬度适中，是形成盘江石奇妙造型的先决条件。如果石质太硬，坚而易折，则难以冲刷成型，如果石质过于软或松，在长期的移动、冲刷、碰撞过程中，早已粉碎成沙粒。三是南盘江和北盘江从云南进入贵州后，河流落差大，河床上的沙石常年被流水冲动、搬移而相互洗刷、碰撞、摩察、断裂，以及溶蚀、浸泡等，为盘江石的成型提供了强劲的动力，所以其中的孔洞、凹槽、皱褶等，都胜于浸泡于太湖中的太湖石，远远超出了当年米芾大师的想象。

可以这样说，太湖石和盘江低坝石，都属于水石，但南盘江低坝石，应该是水石的升级版。

二

“怪怪奇奇石，谁能变丑妍。莫教赞皇见，定辇入平泉。”这是宋朝诗人刘克庄诗《药州四首》之一，怪怪奇奇石，这就是所有奇石的共性。为此我又想到了巨型园林盘江石的千奇百怪与各尽所能，其中南盘江低坝石，置园造景独领风骚、尽显光华，这是赏石界尽人皆知的事实。若从低坝石的形上看，归纳起来，不外乎以下几个类型：景观、象形、抽象。

什么叫做景观石？简而言之，具有山水平台等自然景观韵味。也就是说，若要把一块观赏石称之为景观石，至少具有并浓缩了大自然中的山、水、洞、峰、岭、缓坡、平台、悬崖等诸多形成自然风景之一的特征，才能称之为景观石。南盘江低坝石中的景观石，是非常丰富的，峰有孤峰、剑峰、乳峰、峰丛、峰峦、峰林；崖有悬崖、断崖、峭崖；台有平台、梯台、峰连台、山连台、亭连台、水连台；洞有穿洞、洞穴、天池（漏斗）、蜂网洞、眼状洞等等，不一而足。如果在一个幽静的园林中，面对这样一件南盘江低坝石，观赏者虽足不出户，亦可领略到三山五岳的壮观和田园风光的秀美。

至于象形石，只是一个大概的称呼，象形石的类别可不少，这样称呼虽不十分准确，但大多数石友是比较赞同的。在低坝石中，最常见的有这样几种象形石：一是人形石，有全身人形、半身人形、人头形、男人形、女人形、老人形、小孩形等。其造型有行走、稽首、作辑、打坐、侧身、正面、反面、特写等。二是动物形石，凡是生活在大自然中的飞禽走兽、龙蛇马羊应有尽有，且形象逼真，其造型特点是神态活现、栩栩如生。三是抽象类石，抽象的意义是“大象无形”的抽象，是“有型”的抽象，决不是一般人认为的无形。低坝石块体硕大，但造型独特丰富，有的石体被大自然雕塑得非常奇妙，难以言传却又具有很深的内涵和意向，观看的人很难说清它的象形特征，但又像一幅现代美术大师的雕塑杰作。这类低坝石若是置于园林景区内，内蕴深广、耐人寻味，让观者见仁见智，心领神会，心得各异。

三

低坝石产在南盘江上，具体位置为贵州安龙和广西隆林之间。

天生桥二级水电站大坝，将奔腾汹涌的江水，拦腰截断，引入隧洞，直奔发电厂房。在大坝与发电厂房之间，河床裸露出来，大量千奇百怪的低坝石，呈现在人们面前。相对于具有“亚洲第一高坝”称谓的天生桥一级电站大坝，二级电站大坝并不高，人们习惯称为低坝。产于这个低坝下游的盘江石，被石友们称为低坝石。

低坝下游河床裸露，怪石嶙峋，形成一道奇观。也正是因为河床完全裸露，这才使得这些沉浸在江水激流之中，埋藏了亿万年的瑰宝，终于得以光照人间。

南盘江低坝石既是典型的水冲石，又是盘江石中不多见的有色石种。从地形上看，南盘江流到低坝附近时，江面陡窄，峡谷幽深，江水湍急。千百年来因地壳运动，致使两岸绝壁和巨石垮塌江中，再经过反复不断的碰撞、断裂、溶蚀、水洗、沙磨、浸泡等，形成了今天的低坝石奇观。因为低坝石的资源，是垮塌到江中的两岸绝壁，加上此处的水流湍激，较小的石头早被激流冲走，所以低坝石中，小件的作品比较少，多数块体硕大、气势夺人。与其他河滩上的盘江石相比，低坝石肌理丰富，石皮光泽玉润，颜色醒目。其形状更具代表性，石上形成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凹槽、窝凼、孔隙、漏洞等，造型既有太湖石的婀娜身姿，又有鹅卵石的浑圆饱满，妙不可言，趣味天成，观赏性品味绝不在江南三大名石之下，称之为园林石玫宝当之无愧。因低坝石石体较大，重则几吨乃至数十上百吨，用来置缀园林景观，实属上品。就在我们身边，随处可见，如国家级风景名胜区马岭河峡谷景区内，以及新建的湿地公园和兴义大道等，都立了数十块低坝石，无不气慨非凡，令驻足者叹为观止！

笔者曾多次来到这些地方盘桓与欣赏，仔细研究它们的奇妙之处，每次都让我不禁想到宋朝诗人秦观的诗《雪浪石》：“居士强名曰天元，寤寐山水劳心魂。高斋引泉注奇石，迅若飞浪来云根。”这说明自古以来，优美的奇石，皆在山水险远之地，求之其难。奇石寻之苦，谁解其中味？古今同然！

如今，因为黔西南成为观赏石之乡，多路媒体的持续宣传报道，低坝石的身价日隆，引起了国内外不少园林建设者的重视，采石购石者纷至沓来，近年来销往全国各地以及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俄罗斯等国外的巨型低坝石，不下数百件。所以，低坝石已呈资源枯竭之势，有心者当虚位以存。

从已挖掘出的低坝石看，颜色多呈淡雅的灰、白、黄、暗红、褐等色泽，少杂花纹，石质稍软而细腻，不耐酸，易于人为打磨抛光。因此一些石农、石商，把一些本无观赏价值的低坝石，经过加工处理，改变其外型，打磨抛光后投放市场，鱼目混珠，售给对低坝石不太了解的外地人，对此我们应该警觉。

四

宋朝是中国奇石文化发展的一个高峰，对奇石的美作了很多阐述。赏石大家杜绾，著有《云林石谱》一书，对已知的数十种奇石作了记述，在论述了奇石的瘦、皱、漏、透之美后，又着重论述了形、色、质、纹等奇石之美。

盘江奇石的形态，早已为全国石友所接受、欣赏、钟爱，但对盘江石的色和纹，不太认同。为此，兴义赏石元老王永龙教授，不惜笔墨，为盘江石的形色质纹撰文，目的就是厘清石友们的思路。他的一个比喻非常形象，他说灰、褐、黑、暗红等，是盘江石的主色调，因为没有艳丽的色彩，成为近来一些石友妄自菲薄的一个主因。但他们哪里会去多想一想，就像人们平常的饮食与生活一样，大酒大肉虽好，但油腻烦人，这样的美食，多吃几顿就会厌食、反胃，而盘江石的灰、褐、黑、暗红等，就像瓜果蔬菜，百吃不厌。不得不说，这个比喻是非常到位的。那么，作为园林专用的巨型低坝石，其形色质纹又怎么样呢？这同样符合王永龙教授对盘江石的形色质纹论，只是笔者为在形美、色美、质美之后，去掉纹美，另换成皮美。

所谓形美，即是以形取胜，形神兼备，这是南盘江低坝石能在园林石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那么如何欣赏巨型盘江低坝石的形美呢？可以从这样几个角度去鉴赏：依形造势，从形中感受到逼人的气势；依形塑神，从形中窥见主题精神；依形藏韵，从形中领略音乐般的旋律与韵味；依形寓境，从形中意会主题的诗化意境。形意生辉、意境深远，是盘江石最具冲击力的审美视点。

在色美上，南盘江低坝石的颜色，相对来说较为丰富。从对刺激人的视觉神经敏感上看，这样的色泽确实较弱。不过，正是低坝石这种不高调的色彩，博得了人们的青睐。虽不以鲜艳夺目的姿态出现，却意外收获了淡雅与高洁的效果，在不知不觉之中净化着观赏者的心灵。再者，当我们从生活的角度切入，就会发现，在生活中无论是家用电器或者其它日用工具、家具等，能经受得往时间考验的颜色，就是暗红、黑、白、褐、灰这几种颜色，特别在家具行业里，人们都把这几种颜色称之为永久色。可见，生活的经验告我们一个简单的道理，低坝石的灰、黑、褐以及暗红、暗黄等色调，恰恰是低坝石在置园造景中的优点。这样的色泽，体现了凝重、厚实、内敛、质朴的内在意韵，它就像伫立在大山之巅的盘江汉子，大气、深沉、缄默、执着而充满生命的张力。

关于质美，奇石的质，应该是指它的硬度。在欣赏奇石作品的过程中，片面追求色质的美，和片面追求形象的美，都是不对的。关键在于看是欣赏以质（硬度）为主的石头，还是欣赏以形色为主的石头。以质为主的石头，多指钻石或玉石，不硬不行。而以形色为主的石头，即是太湖石、南盘江低坝石、画面石之类的奇石，无形不奇，无色不张。在盘江石中，特别是低坝石，因为石质的软硬适中（太松软易风化和被腐蚀，太坚硬易折易碎，不能成型），所以才会使如此大的块体能够形成各种形状，才真正使之成为奇石。其实在南盘江和北盘江出现的奇石都是如此，都是因为石质的软硬适中，才形成今天能够独步奇石界的盘江石。

如是观之，低坝石质的软硬适中，就是一种无以伦比的质美，它是孕育盘江石千奇百怪、神态各异的先天条件。所以，欣赏伫立在园林景区里的南盘江低坝石，应以形色为主，质（硬度）应次之。

兴义赏石大家王永龙教授对盘江石的质美，还有一个妙趣横生的比喻，他说欣赏盘江石的质美，应像欣赏女性运动健将的美一样，温柔中带着至刚。

位于兴义市八一公园内的低坝石

皮美是一个新论题，过去很少有人论及。盘江石的皮，兴义石友通常叫它水洗度。大家都知道，玩奇石需要保养，古人玩太湖石时，采取的保养方法是蜡封。蜡封后的奇石，不染灰尘易于擦拭，既便于收藏，又能体现奇石的质感。今天我们对盘江石的保养方法，主要是打油（一般为凡士林），用细纱或餐巾纸，轻轻擦拭即光可鉴人，丰盈玉润，充满质感。如果用一块普通的山上或者地里的石头，任你打上油，任你用什么材料擦拭，也不会有这个效果。为什么呢？因为它没有皮。那么，盘江石的皮是怎么形成的呢？这又回到了水的功能。

前面说过盘江石的形成，是河床或河滩里的石头，经过南盘江和北盘江激流亿万年来的冲刷、沙磨、摩擦、碰撞、搬移、浸泡而形成。经过这样的剧烈运动，石头难免会受伤，但是当这些石头被洪水搬移到某个水缓浪平的沙滩上时，它就会定居下来，就会被水长期溶蚀、浸泡。被水溶蚀和浸泡的过程，就是这些受伤的石头，对自身伤痕进行疗养修复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江水对石的受伤处，进行着极其细微的溶蚀与腐蚀，在时间剂量的作用下，盘江石的皮才慢慢形成。

具体到作为园林美化而用的巨型南盘江低坝石，其皮的形成原理也是一样的。但是块体硕大的低坝石，在保养方法上是不同的，低坝石的保养，主要是在已经立稳后，先用高压水枪喷射洗净，再打油（一般采用液体石蜡），经过自然凉干后，色泽玉润，体态丰美，皮美尽显，更加凸显出低坝石在园林造景中的高贵与存在。

五

“泉石磷磷声似琴，闲眼静听洗尘心。莫轻两片青苔石，一夜潺湲直万金。”

这是白居易《南待御以石相赠助成水声因以绝句谢之》诗。诗人在诗中，把友人赠送的奇石比值万金，既是对友人的尊重，也是对奇石的爱惜。自古惜石的人不少，现已年近100岁的中国青田石雕艺术大师、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青田石雕代表性传承人倪东方先生，就把他的工作室，命名为“惜石斋”。青田石作为中国四大名石，已存在数千年，尤以青田冻石为最，得一而价值万金，如今资源已日渐枯竭，所以作为中国青田石雕代表性传承人的倪东方先生，把他的工作室命名为“惜石斋”，个中深意可想而知。那么我们身边的园林瑰宝盘江低坝石的情况又如何呢？

在国内，随着园林建设者对盘江石的深入认知，不少大城市的园林规划，都把低坝石纳入设计之内，尤其是浙江、上海、广东、福建、安徽等沿海城市和临近的云南、广西等省市区的石友，近几年来到兴义，购买了上百件低坝石，致使低坝石资源，越来越难以支撑现代城市建设的发展速度。随着人们对环保的重视，南盘江两岸的广西和贵州地方政府，都对河滩和河床，进行了严格的管理，如果没有办理正式手续，是不允许到河滩或河床上，去随意吊运那里的巨型盘江石的，这又进一步造成低坝石资源供应的紧张。但是随着地方旅游文化事业的兴起和迅猛发展，建园造景是不可阻挡的一条经济发展之路，相信今后对低坝石的需求，将会再度掀起高潮。

当然，面对低坝石的资源枯竭问题，我们也不应该太悲观。大家都知道，黔西南观赏石的起步，是从山石也就是石友们所谓的黔太湖石开始的。上世纪90年代，黔太湖石的很多精品，曾经震撼了全国石界。那么，为什么今天石友们已经很少去玩黔太湖石了呢？这里边是有很多客观因素存在的。第一是黔太湖石资源的逐步减少，精品黔太湖石已经很难找到；第二是因为盘江水冲石的横空出世，盖过了黔太湖石的风头。但是作为园林造景的巨型黔太湖石，却还没有火起来，主要是因为人们没有太去注意它存在的缘故。其实黔太湖石立于园中，其在园林中的置景韵味，并不亚于低坝石。笔者亲眼目睹过的、可以称为精品的黔太湖石景观，一是原怡心园内，二是兴义电力发展有限公司办公大楼前广场上立着的一件作品，可以作为黔太湖园林石的代表。总之，当低坝盘江石资源逐步枯竭之时，黔太湖园林石的出山，将具有非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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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文/马应立 图/邢贵龙    编辑 ‖印象黔西南 ）